名将符彦卿横击契丹
晋军已经远远地看到几里地外的火光了,甚至听到契丹兵的呼叫了,历史记录道:“军士皆愤怒,大呼曰:‘都招讨使何不用兵,令士卒徒死!’”后晋军士们人人激动愤怒,大叫道:元帅为何还不下令冲锋,这不是要让我们士卒白白在这里等死吗!
中原将士们不想等死,纷纷请战。
诸将也来请战。
但都招讨使,也即军中主帅杜重威道:“风太大了!等风稍缓,再看是不是可以一战。”
马步都监(骑兵步兵的总监,略相当于政委)李守贞见形势危急,提出了自己的意见:“现在的形势是,彼众我寡,但在这漫天风沙中,双方谁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。拼死一战,或有胜算。这一场风沙,乃是天助我也!等到风沙停了,我军士兵看到敌人兵多将广,一旦夺气,我等就完蛋啦!”
说罢,他不等杜重威发令,就直喊一声:“诸路兵马,出发击贼!”
行前又对杜重威这位中军主帅说:“令公好好守住大营,守贞率中军决死矣!”
大营另一阵地,马军左厢都排陈使,也即战阵前的马军左路指挥官张彦泽召诸将问计,诸将都认为“虏得风势,我军逆风而战不利,应该等风向有变再战不迟”。张彦泽也认为有理。于是坚壁不战。
诸将退,但马军右厢副排陈使,也即战阵前的马军右路副指挥官药元福留下,对张彦泽说:“今军中饥渴已甚,如等风回,我等恐怕早已成为契丹俘虏了!现在敌人正以为我不能逆风来战,我等偏偏要逆风而战,出其不意急击之,此兵之诡道也!”
马步左右厢都排陈使,也即战阵前的马军、步军总指挥官符彦卿支持药元福的意见,他说:“与其束首就擒,何如以身殉国!”
于是,张彦泽、药元福、符彦卿并大将皇甫遇引精骑出西营门,逆风中,发起攻击。
其他大营诸将闻讯相继率军跟进。
中原将士在风沙火光中连续不断地踊跃而出,契丹兵始料不及,史称“却数百步”。正是这“数百步”的退却,为中原兵赢来了机会。
符彦卿临阵与李守贞遇合,问李守贞道:“咱是带着队伍往来厮杀,以此守卫大营,还是直前奋击,决胜今朝?”
李守贞道:“情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,怎么还可以调转?不必!长驱直入,向前!向前!”
符彦卿等人听后,大吼一声,跃马前去。
此时风势更加强劲,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,战场仿佛进入黑夜。
符彦卿率万余骑横击契丹,呼喊声惊天动地。
与诸军比较,符彦卿这万余骑似乎让契丹兵更为印象深刻。这些中原将士在火光和风沙中辉映闪现,犹如天兵天将,扫掠着契丹的战阵和大营,任何抵御对他们都没有意义。偶尔组织起来的几队契丹敢死兵试图阻止他们,但是无效。你阻止他们,他们向前、向左、向右;不阻止他们,他们也向前、向左、向右。他们只知道向前、向左、向右,横冲直撞,就是不向后!他们抡着大刀,挺着长戈,向前、向左、向右,将眼前遇到的一切——无论士兵还是将军、战马还是辎重、栅栏还是营帐——统统砍倒、挑翻,而后,继续向前、向左、向右。契丹兵看到满脸黑灰的大兵鼓勇向前时,一嘴白牙格外显眼。每一个士兵都在抡动砍刀,挥动长戈。金属的碰撞声,士兵们在恐惧中互相鼓舞的呐喊声,大刀、长戈飞起时的呼啸声,在契丹大营此起彼伏。
符彦卿曾多次击败契丹,故契丹人对“符彦卿”大名一直畏惧有加。
李守贞令步兵全部出动,拔去鹿角,与骑兵一起出斗。这样,就在后晋骑兵扫掠过后,更跟上了黑压压的步兵。一时间,步骑俱进。
契丹骑兵赶紧准备上马迎战,他们这才发现犯了一个错误:铁鹞战骑上马是要解决一堆零碎的,骑兵的盔甲、武器都与战马的装备配套,史称“铁鹞既下马,苍皇不能复上”。而李守贞部则如神兵一般从风火中跃出一匹又一匹战马,在愤怒的士兵簇拥下,忽然出现。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,契丹的骑兵优势顿失,在漫山遍野的杀声中,契丹大败而逃,势如山崩。中原兵逐北二十余里,一路上收获契丹委弃战马铠仗无数。
契丹散卒在阳城东南的水边,稍稍恢复整顿军列。杜重威做出了他一生中也许是唯一有点亮色的决定,他说:“贼已破胆,不要让他们有时间重整军列!继续出击!”
他派出了精骑攻击,契丹兵全部渡水退去。
耶律德光乘“大奚车”北行十余里,速度太慢了,追兵就要到,慌忙中,逮着一匹骆驼,乘之而逃。
天色大亮,士兵找到水源,一通狂饮。诸将请急追北贼,意欲犁庭扫穴,直趋幽燕。杜重威不同意,他说:“碰到北贼,咱们幸而没被杀死,难道还要向他们要什么衣囊吗?”李守贞也同意不再追赶,他说:“两日来人马渴甚,现在有水喝了个饱,都跑不动了,不如全军而还。”于是人马退保定州。
以阳城大捷为标志的第二次战役,结束。
初夏季节,出帝石重贵从澶州还大梁。一路上,得意扬扬。但是他不知道的是:还有第三次战役在等着他。
苌从简凿骨取箭
苌从简此人多少有点传奇色彩。
他出身于屠户,与人斗殴可敌数人。从军后,善使长槊。在后唐庄宗李存勖时,不过是一个亲兵小校,每次遇到攻城,李存勖招募“梯头”,也即率领士卒率先登梯攻城的敢死队员,苌从简都要应募。庄宗看到此人勇武,即提拔他为帐前亲卫,兼步军都指挥使,这是警卫员兼亲军步军司令员之职,相当于皇家卫队指挥官。
史载,有次李存勖与后梁大军对阵,见敌阵有一人手执大旗耀武扬威。庄宗指着这人跟左右说:“这家伙真是个猛士啊!”苌从简在旁说:“臣为大王取之!”但庄宗看看两军阵势,估计这活儿不好干,未必奏效,没有允许。但苌从简心下不服,想了想,悄悄退下,秘密带领十数骑掠过阵前,还没有等对方反应过来,他们已经将敌方这面大旗夺到手,返身而归。当时两军阵前的将士们都看得清清楚楚,于是纷纷鼓噪、喝彩。史称庄宗“壮之”,赏赐甚为丰厚。
此人还有一事,不让关云长刮骨疗毒故实。说他曾经中箭,而箭簇深入骨头内部。箭镞都是倒刺,医工取之甚难。如果用刀刃凿骨头,怕苌从简疼痛难忍,所以忙活了半天,箭杆不见摇动。这个苌从简随即瞋目叫道:“干吗不往深处凿凿?”医工只好往深入凿骨,现场左右人看得怕得要死,从简先生却“颜色自若”,脸色毫无变化。
当初李从厚称帝,李从珂据凤翔造反,苌从简属于“李从厚党”,结果被俘虏。李从珂数落他说:“那么多人都归附我了,你为何弃我而去?嗯?”
苌从简回道:“事主不敢二心,今日死生惟命!”
五代时期,能有如此“气节”者实在不多。李从珂想想此人毕竟是个将才,不仅没有杀他,还给了他一个团练使。等到石敬瑭起事,李从珂又任命他为副招讨使(讨伐河东的前线副总指挥),随驾到孟津之后,又任命他为河阳节度使。这应该是洛阳最后的屏障。将此地交给他镇守,实在是有临危授命之意。
苌从简为人忌刻多疑,又心狠手辣。史称“烦苛暴虐,为武臣之最”。他喜欢吃人肉,多年来每到一地,即搜罗当地的小孩子来吃。唐末以来似流行“人相食”,但像他这样专门吃孩子肉的恶人还不多见。
他的邪痞之处,正是乱世昏暴的写照。
苌从简还有抢夺民间财货的习惯。
他的驻扎地,有一富户家中藏有一稀见玉带,他想得到这个东西,但是没有借口,就派遣了两个精干武士,夜半出动,给出的命令是:杀活人,取玉带。这俩精干武士逾墙而入后,藏在树影中伺机动手。但他们看到富户家中老两口相敬如宾,一派和睦气象,说什么也无法下手了。二人认为,要杀这样的人,我俩不忍;不杀这样的人,苌公不容。于是二人跳出来告诉富人家事情原委,劝他们明日速速将玉带献出,免生祸端。二人则于夜半逃离了苌府,从此浪迹天涯,不知所终。《新五代史》特意记录了这一段故实,用文艺点的说法就是:为整个五代历史平添了一抹亮色。
这俩武士实是义士。他俩的事迹犹如春秋时期不杀赵盾的义士鉏麑,也如戏曲中不杀秦香莲的义士韩祺,这样的人物,是永远让人心生敬意的。
慷慨好施,曾屡立战功。与他直接拼杀,损失会很大。况河中大城面临黄河,楼碟完好,墙体坚固,这可不能轻视。他是凭借高城而战,我们是仰面进攻。硬要攻城,就跟领着将士们去赴汤蹈火一样!我哪能那么干!勇气盛衰有时,进攻缓急有道,时机有可有否,办事有后有先。不如先设‘长围’守之。必要使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。而我等只须洗磨兵器,牧放战马,坐享食量,温饱有余。等城中没粮了,公私钱财全都枯竭,然后我等推进云梯冲车,逼近他们,飞传羽檄,招降他们。他们的将士,脱身逃死,就是父子也难互相保护,何况在‘长围’中必成乌合之众!至于其他藩镇的叛军,赵思绾、王景崇之辈,只要分兵羁縻,牵制住他,不使来援即可。这一场大战,不值得忧虑。”
“长围”,就是长连城。这个活儿,当初张敬达围石敬瑭玩过,没有成功;李守贞围杨光远玩过,最终围死了杨光远。现在轮到郭威来围李守贞了。
郭威开始征发各州的民夫,人数多时达到二万多人。沿河中大城之外,远远地挖长沟,筑连城,列队把河中团团围住。此举,等于在河中城外,又建起一座外城。郭威的部队按照要塞驻守,分别把守各个营门,但其实都是机动部队。
郭威又对诸将说:“李守贞过去怕高祖(指刘知远),所以不敢奓刺嚣张;但他认为我等从太原崛起,事功似不显赫,心底里有轻视我等之心,所以现在趁着天子年少(指隐帝刘承祐),敢于反叛。我等正该静以制之。”
于是将军旗、战鼓收起来,只沿黄河设置相当于烽火台的“火铺”传递军情,连绵几十里;又派出步卒轮番守护;还派出水军船只停泊于岸边,敌人有偷偷往来的,都被抓获。史称“守贞如坐网中矣”。
相持一个阶段后,李守贞预感形势不妙。
他再一次派出了“蜡丸使者”前往周边邦国求援。郭威捕获的“蜡丸使者”先后多人,有派往蜀国的,也有派往南唐的,更有派往契丹的。李守贞根本出不去。但李守贞给夏州的蜡丸,李彝殷收到了。刘知远之后,李彝殷已经弄不清中原的子午卯酉,他不知道谁是真命天子。就准备支援李守贞,万一李守贞是个真命天子呢?但他派出大军到达陕北时,听说郭威围了城,知道李守贞前途已矣,于是撤退,返回了夏州。李守贞没有请来一处援兵。河中,已经成为孤军,如同围棋中的孤子,只能等待最后被剔除的命运。
郭威这一张大网密密麻麻,事后考察,此役深得兵法“以逸待劳”之神髓。若干年后,赵匡胤征北汉,围太原,也用了“长连城”的办法。
五代“风月案”鉴戒
安审琦,五代名将,曾在后晋后汉时多次抗击契丹。后来周世宗时,因功加封太尉。镇守地方时,史称“严而不残,威而不暴”,严厉但是并不残酷,威权但是并不暴虐。民众很是怀念他的德政。
但安审琦有好色之癖,在大宋成立的前一年,时当后周显德六年正月,被他的仆隶暗害而死。原来,这个仆隶与他的爱妾私通多年,爱妾总是害怕事情败露,就与这位仆隶商议谋杀亲夫。仆隶害怕,爱妾说:“你要不听我的,我就反告你欺凌我!”仆隶不得已,答应了她。等到当晚,安审琦大醉,在帐中睡觉,这位爱妾就取来安审琦枕下的宝剑给仆隶,要他快快动手。事到临头,仆隶还是害怕下不了手,最后召来他的同党,杀害了一代名将。接下来,这二人又杀害了将军帐下的所有妓妾,试图灭口。
出事后,一开始没有人知道这事是谁干的。安审琦的子侄辈就在灵柩前哭泣道:“大王平生器业,如此煊赫,难道就不能显露威灵,让那奸人受罚吗?”据说,当场就有一个仆隶,自己用自己的手擒捉自己的身体,仆倒在灵座之前。事情终于败露,被安审琦的儿子捉住,复了仇。当时的周世宗柴荣听闻此事,大为震惊,史称“为之辍视朝三日”,为他的死停止上朝办公三天。还下诏赠官,追封他为齐王。
记录这事的是大宋名臣丁谓,出于他的《丁晋公谈录》。他同时还记录了另一宗风月案。
说后晋时,襄阳藩帅高怀德,他的部下小校有人与爱姬私通。这位爱姬私自将大帅的锦缎棉袄送给这位小校。小校拿了锦袄到市上去卖。高怀德已经知道,没有作声。别人也知道了,就来告诉大帅,说“大王的锦袄,有人拿了在市上卖”。高怀德说:“锦袄,是皇上赏赐的,但又不是我一人得到赏赐,岂能只有我家有!你莫要乱栽赃!”这事这样过了很久,小校都不知道大帅已经早已知道此事。后来高怀德找了个另外的缘由,将这个小校“阴去之”,暗中解决掉。
丁谓说这个事,来与安审琦比较。
据说安审琦曾经有一夜,烛光下,隔着帘幕,恍惚看到有奸夫偷偷地溜出宅中。但安审琦不知此事应如何处理,声张吧,坏了自家名声;不声张吧,咽不下这口腌臜之气,只在烛光下按着自己的两个膝盖,叫着自己的名字,叹一声:“叵耐审琦!”我安审琦真是无法忍耐啊!但据说正是因为这一声叹息,让安审琦的爱妾动了杀机。
丁谓对此评价道:“居上位者,对治理小人要选择时机,不如,反而会很快受害。高怀德与安审琦这俩案子,可以作为鉴戒啦!”
五代史,风月奸杀案不多,忙里偷闲,说在这里,也可以考见当时的风俗生态。藩王藩帅,管不住姬妾和部下,也是一景。